袁昭痴痴地瞧着他,拼命忍住眼泪。同知便对着工头点了一下头,工头率众在神像面前拜倒,惶惶地念道:“敬请神明,万方保佑,既往不咎。”一群人叩头起身,工头走到金九华面前,陪笑道:“金公公,我们也是不得已,都是有老有小……”
他点点头:“我都明白。”
他们像是放了心,三三两两地离开了。金九华站在神像前,又双掌合十祝祷了两句,衙役们上来将香案撤了,他才对着袁昭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
同知凑上来:“今日夫人受了惊吓,实在惭愧。”
袁昭勉强笑道:“承蒙大人眷顾,多谢大人平日对外子照看有加。”
同知因平日未见金九华提起私事,心中也有些怀疑,故而言语间带有几分试探之意。他们客套了几句,见她言谈举止颇为磊落,倒也有些欣赏,便对金九华笑道:“今日难得夫人到访,你们自然要团聚。改天我做东,请你们夫妇吃酒。”便亲手取了一支灯笼,递到袁昭手上。
众人四散离去,船架上只剩他们二人。夜色笼罩下来,天边是幽暗的蓝色。袁昭站得僵了,活动了一下才勉强挪动步子。金九华扶着她一步步走下来。
他们沿着河岸往外走去,她小声问道:“你的胳膊……”
“就划破了一点,没有大碍。”
下腹的坠痛撕扯着她,她轻轻哼了一声。他敏锐地注意到了,弯腰下去:“我背你走吧。”
她向后躲了躲:“不用。”
“外面夜里很潮湿,吹久了不好。”
她小心地弯下腰,伏在他背上。他的背很宽阔,能担得起她的重量。她耳边只听见哗哗的声音,是水拍着岸边石头的响动。
他们慢慢从空无一人的工地走进了热闹的街市。外面的小摊子上,有卖糕饼的,有卖各样炒菜的的,配两杯酒酿,锅里红红绿绿的菜色冒着香气。
许多工人在档口喝着酒,大声聊着一些下酒的事,里头当然也包括今日新发生的事。他俩从街口走进来,就有许多眼光落在他俩身上,连带着说笑的声音也小了些。这里的消息传得像风一样快,没有秘密。
金九华挺起胸膛从汹涌的人潮中穿过。她只觉得全身没了力气,只得垂着头,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,温热的一片。
他们进了家,将门闩插上。她跳下地来,摇摇头道:“我太累了,要歇一会儿。”
他赶忙去整理被褥,“你先把衣裳脱了。”
她愕然地瞧着他,他咳了一声:“我看要洗一洗。”
她窘迫地低下头去,从包袱里取了衣服,躲到旁边屋子里换了,又问道:“家里有没有药?”
他取了油膏出来,她见划了一道不短的血痕,摇头道:“你也是傻。”
“有点着急了,怕他们让你放血。其实划个手指头就够了。”
她冷不丁瞧见桌子上还有画的海船图样,一时怒从心头起,将它扯下来攥在手中,揉成一团,丢出门外去。
他小声道:“你……你发火也是应该的。”
她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都是我多管闲事,自取其辱。”
他试探着说道:“要吃晚饭吗?”
“没有胃口。”
两个人沉默地坐着,他咳了一声:“袁姑娘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“嗯。”
“今天的事,是我自作主张了。我想着双拳难敌四手……”他斟酌了词句,认真地说道:“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强按着头做事。这里人多嘴杂,不然……再过两天,我送你回南京吧。隔壁有张榻,我去那边睡。”
她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,又低下头去,很小声地说道:“九华,你那样说,我很吃惊,可是心里也没有不高兴。”
他呆了一瞬,浑身筋骨像是要化了:“那些人指指点点,会说得很难听。”
“不要紧的。”
“袁姑娘……”
她微笑道:“叫我阿昭吧。”
他脑中乱七八糟响成一片,过了一阵才搓了搓手,“阿昭……你再想一想,你今天被气到了,脑子说不定……明天就变了。”
她苦笑起来:“好,那我睡了。”
他替她放了帐子,自己走到院子里。这院子里有口井,他摇着辘轳提上来一桶凉水,将脏了的衣衫脱了扔到一旁。兜头几瓢冷水浇下来,他很是快意,脑中似乎也清醒了些。
他披了件衣服,到厨房拿了一块烧饼,抄了一把杌子放在天井里,又到袁昭的包袱里取了一只咸鸭蛋,仔细剥开。熟悉的味道从舌尖传上来,他吃得很珍惜,嚼了几口,只觉得千般前尘往事一时都扑上心头。终于来了点凉风,将暑热退了。月亮高高地挂在屋檐一角,柔和地照着四野万方。
袁昭一夜睡得十分安稳,起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阵。院子里搭了绳子,他们两个的衣裳都铺在上头,两件青色贴里排在一起,晃晃悠悠。
门开了,她回身看去,金九华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:“我买的汤包。”
“怎么买了这样多?”
“我想着你昨天晚上没有吃。”
他们很快地吃完了早饭,金九华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袁姑娘……”